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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一本厚厚的书
赵经纬
有人说，父亲是一座巍峨的山，给全家以深沉的力量；有人说，父亲是一盏明亮的灯，为子女们照亮前进的道路；还有人说父亲是一把巨大的伞，为烈日和暴雨中的孩子们遮风挡雨。我说，我的父亲是一本厚厚的书。在这本厚厚的书中，写满了故事。尽管这些故事平淡无奇，咀嚼起来有几分苦涩、有几分辛酸，但它蕴含着社会和人生的无数哲理。同时，从这些故事中，我们也可以看出，一个草根阶层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。
父亲生于1926年，病逝于1989年，享年64岁（虚岁）。在父亲故去的20多年里，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祭奠父亲，可每次写到父亲，手中的笔总显得苍白，情感的语言总显得匮乏，炽烈的情感一次次地被凝固„„清明节临近，我觉得作为搞文字工作的我，有必要写篇回忆父亲的文章，作为对父亲的祭奠。 父亲曾有过一个短暂的幸福童年。爷爷是当时十里八乡有名的能耐人，不仅会经商，而且还懂医道。乐施好善是爷爷的性格，爷爷一生助人无数。听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，那时来我家求爷爷帮忙的人络绎不绝，我家的生活在当时是吃不愁、穿不愁。每当回忆起童年时，父亲的脸上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。“穷在街前无人问，富在深山有远亲”、“看父敬子”，这些千年古训，在这时、在父亲的童年生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父亲的厄运是从16岁那年开始的。那年，爷爷身遭不测——死于一次大面积的水窖塌陷中，那次全村一块遇难的有几十号人。随后不久，奶奶改嫁他乡。这时的父亲，一个年仅16岁的孩子，便挑起了顶门立户的重担。父亲既要赡养80多岁的曾祖母，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姑姑，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。按常情讲，在爷爷去世后，那些曾经得到爷爷救助的人应该向我家伸出援手。但事情却相反，这些人看到我家老的老、小的小，并且是独门小户，便觉得软弱可欺，于是乘机落井下石。原本富裕的家庭，瞬时衰落下来。这时的父亲，支撑这个家该是多么的艰难啊！“世态炎凉”，我想父亲此时的感触应当是最深的。
“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”、“屋漏偏逢连阴雨”。势利之人对父亲不友善，苍天这时对父亲也似乎很不公。爷爷去世后，父亲支撑的这个家面临的灾难便接踵而至。我家所在的生产队是全公社数一数二的穷队，一个壮劳动力一天的工钱也就是几毛钱。一年劳动下来，不仅分不到红利，还得向生产队交口粮钱。听父亲讲，由于家穷、营养跟不上，我有两三个哥哥都是在四五岁时夭折的。尽管后来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存活下来了，但从小到大都一直是大病小病不断，往往是这个人的病还没好利索，那个人就又患上了病。用父亲的话说，那就是“家里从来就没有安生过，也从来没攒下过钱。有时好不容易有个余钱，手还没把钱暖热，就又交给医院了。”为了给孩子们治病，父亲母亲多年没买过新衣服，家里每年都把生产队发的布票全部卖掉，有时还把一部分口粮也粜了。原因很简单，就是给孩子们交治病的钱。由于家里三灾六难不断，父亲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：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、孩子们一辈子没灾没难。
父亲一生沉默寡言。尽管非常疼爱孩子们，但他却说不出亲热的话也做不出亲昵的表示。由于家里穷，父亲几乎没有关系很铁的朋友，那是因为有些人怕父亲去向他们借钱或求他们办事呀！因此，父亲几乎每天晚上都呆在家里，很少串门。我记得，每天晚上，父亲总是坐在我身旁、叼着旱烟袋，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，好像看着我写作业是他最幸福的事。有时，他看到灯光离我远、光线有点暗，便不声不响地把电灯移近一点。有时，父亲看到我双眼离书本有点近，他便说“眼睛离书远点，离书近了坏眼！”
父亲尽管不识字，但还比较重视我的学习。小时候，我贪玩，不知道学习。在中考前，我突击了两三个月，仅以高出县第一中学录取分数线10分的成绩被县一中录取。当时，我不想去上高中，想复读考师范学校，觉得考上大学的可能性不大，因为那时我们村去县一中读高中的非常少，考上大学的更是寥寥无几。这时，父亲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：“去上高中吧！你要不上高中，就永远考不上大学；上了高中，只要你好好学习，考上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！”随后，父亲悄悄地给我借来了钱和粮票，作为我读高中的学费和饭费。在学校开学的那天早晨，父亲替我背着铺盖卷，把我送到村口，在村口拦了一辆开往县城的拖拉机，一直目送我坐拖拉机远去。正是父亲的这一决定，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。否则，我可能同我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，过着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”的生活，永远没有从村里走出去的那一天了。
父亲不会讲大道理，诸如什么“知识改变命运”、“有梦想谁都了不起”、“穷且益坚，不坠青云之志”
之类。但他不经意给我讲的一句话，却让我终身难忘。那就是，“一个人可能没福气，但不能没骨气！” 父亲给我讲的一件事情，至今让我想起来都潸然泪下。父亲61岁的时候，外村一个算命先生来我村算卦。这人自称算命算得特准，并且宣称根据卦象收钱，命好的多收钱，命不好的少收钱或不收钱。当时，我们村很多人都去找算命先生算卦，父亲也跟着别人去凑热闹。给父亲算完命后，算命先生唉声叹气、连连摇头。他对父亲说：你是你们村里命最苦的一个人：你一生手里攒不下钱，每当你手里攒下一点钱时，家里就会出现三灾六难，逼得你把这些钱花掉；你寿命也不会太长，大约是活到64岁；你的晚年会很痛苦；你家里有快乐的事时，你也不会分享到喜悦。算完卦后，父亲给算命先生卦钱，算命先生坚决不收。我们知道，算命的人是靠蒙人吃饭的，谁知这次算命先生说得竞是一语成谶。 父亲63岁那年，吃饭时觉得下咽有些费事。因此，便到我们家附近的一所医院做了个检查，检查结果是患了贲门癌。为了招揽生意，这所医院的医生许诺，保证能把父亲的癌症治好，并且花钱还不会多。我们家治病心切，竟然听信这位医生的瞎话。谁知这位庸医不仅没把父亲的病治好，反而愈治愈重，并且出现了医疗事故，做成了胃漏。在万般无奈之际，这名庸医在父亲肚子上插了两根管子，一根是让我们家属用这根管子直接往父亲胃里面输流食，以供营养；一根是直接帮父亲排泄。结果我们看到的是，我们刚刚输上流食，另一根管子就迅速把流食排泄掉了。父亲当时痛苦万分，每次我们给父亲输流食时，父亲都疼得满头大汗。到了第二年正月，父亲便带着痛苦、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，享年正好虚岁64。父亲从住院到离开我们，仅仅半年的时间。一生多灾多难、缺少幸福的父亲，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结局告别人世的。后来，我到省城工作后，把我父亲的病情向治疗癌症的专家做过咨询，他们根据我提供的病情分析，我父亲如果当时不去找那个庸医治疗，父亲硬坚持也能再活二三年。看来，是庸医害了父亲啊！
现在，我补充一个题外的事情。1990年，也就是父亲离开我的第二年，我考上了研究生，成为我们村考上的第一个研究生。那年，我工作所在的单位对我读研究生百般刁难，坚决不放行。我考上研究生的那所学校及我的研究生导师听说后，专门派人到我所在的单位要人。为了某一个人上研究生，大学专门派人到单位要人，这是我所在的县至今还未有过的事情，这事一下子成为轰动全县的特大新闻。但是，父亲却没能和我分享这一喜悦。唉！这也算是父亲的一大憾事吧！
伟大作家、苏联的高尔基说过：“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，读懂了它，你也就懂了整个人生！”父亲，我到今天，仍没有完全读懂您，但我会尽力去读懂。最后，我要向您问一句：父亲，您在九泉之下过得还好吗？您不要牵挂家里，您安息吧！